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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在鄉村

吳道鍔
2024年12月06日17: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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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的晨曦被此起彼伏的雞鳴聲喚起,伴隨著一陣陣蘇醒的潮聲,漁井迎來了碧波蕩漾的海上日出。

這是初冬清晨六點半的寧德福鼎赤溪村。用柴火灶熬制一個多小時的豬骨頭湯香味已經彌漫著整個餐廳,黃批金打開店鋪大門,看到幾個鄉親正順著小巷朝他走來,經營了八年的“磻溪橋頭手打面”,已經成了眾多當地鄉親、游客早餐的必選。

草木掩映的漁井聽海驛站觀海台邊,幾名游客正坐在簡易的木質長椅上,極目遠眺,太陽正從海的遠處緩緩升起,千裡波濤泛起了道道銀光。

山間的赤溪、海邊的漁井,共同迎來了新的一天,讓人心生向往。

赤溪村全景。柳明格攝

赤溪村全景。柳明格攝

(一)

2003年的一個下午,在深圳打工多年的吳思在帶著已有身孕的賴陳斌正在趕回赤溪的蜿蜒山路上。受不了一路顛簸的賴陳斌一直問:“到了沒?到了沒?”“快了,快了。”吳思在一次次不停地答道。第一次到赤溪,天已經黑了,賴陳斌說:“我不知道赤溪有這麼偏僻。”

“談戀愛時,我問他家在哪裡?他就說在福鼎旁邊,我一直以為是福鼎城郊。”賴陳斌一邊泡茶,一邊看著剛下工坐在茶桌旁的吳思在。已經40多歲的吳思在不回應,笑得有些腼腆。

賴陳斌的家在福鼎疊石,在深圳打工時遇上了吳思在,來往了一段時間后,兩人就好上了。2003年,領女朋友回家時,吳思在把她帶到了姐夫家,自家的木頭房實在太簡陋了。然后是蓋房、結婚,夫妻倆欠了十幾萬元的債。到泰順雅中開店、去溫州打工,隨后幾年,省吃儉用,“三年就還了九萬元”,賴陳斌說。

說起剛結婚那些年,賴陳斌還很心疼丈夫,“一天不知道做多少事,經常半夜還去太姥山鎮拉砂石、水泥。”還了債,夫妻倆用積攢的錢買了福鼎城區的房子。“已經五六年了,還沒裝修。”賴陳斌說:“還是喜歡住在赤溪。”

益香閣客棧有十間客房,是夫妻倆拆了舊房改建的民宿,2022年開始興建,今年2月營業。主理人和服務員都是賴陳斌,“花了近200萬元,但借的錢不多。”在一樓茶台邊的木櫃中,賴陳斌擺上了自家生產的白茶。

1999年,林文斌初中還沒畢業就去了上海,和鄉親一起做建材生意,在上海、江蘇輾轉多年后,於2016年回到了漁井,一個與崳山島隔海相望的漁村。在更靠海的一個小山上,林文斌建起了“聽海驛站”,“這可是寧德第一批民宿。”林文斌言語間透著一絲自豪,2016年是一間,2017年擴建成六間。民宿的房號不是用數字,而是根據房間的方位來命名的,初緣、聽海、觀日、潮音、夕霞、落日。“就想這六個名字,我都費了好長時間。”林文斌說話間顯得有點不好意思。

我想,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哪裡有人願意背井離鄉呢?

12月4日,電視劇《喜劇之王》正在漁井拍攝。“我養你吧!”在電影《喜劇之王》中,周星馳對張柏芝說起這話時,誠心但沒有底氣。

幾名游客站在漁井岩石上觀海。吳道鍔攝

幾名游客站在漁井岩石上觀海。吳道鍔攝

(二)

2013年,從廣西師大畢業的杜贏下定決心帶著同學、女友陳春平回到赤溪時,滿懷著“我養你吧”的信心。

父親杜承漢在這片土地上勤奮勞作,種茶、碾米、養豬,但一年到頭卻攢不下多少錢。“我上大學的學費、生活費都是妹妹打工節省下來給我的。”杜贏覺得一家人的命運要在自己的手上得到改變。

杜贏要辦村裡的第一家茶廠,除了陳春平,沒有人贊同杜贏的主意。父親最終拗不過杜贏,幫他借了20萬元啟動資金。小情侶找到親戚家學起了制茶,利用自己家后的空地蓋起了簡易的茶廠。

第二年,春茶收購時,杜贏沒錢了,父親又借了近100萬元。茶葉生產出來了,但銷路又成了問題,女友在家中打理,杜贏獨自一人去國內的各大茶葉市場找銷路。“那幾年真的壓力很大,但自己一直都有信心。”杜贏說,在赤溪的前四年,小情侶不敢向遠在廣西的准岳父家裡透露半點的艱難,婚期一拖再拖。

“在最艱難的時候,市縣兩級給了我們創業大學生支持,生活補助、項目扶持、貼息貸款。”杜贏對每一次幫助都記憶猶新。

在赤溪,杜贏實現了“我養你吧”的諾言,現在的茶廠是3000平方米的新廠房,年銷售可達700多萬元。在太姥山鎮,杜贏買了房,孩子上學了,妻子在鎮裡照顧孩子。自己每天在太姥山鎮、赤溪村之間來往。

杜贏說:“我喜歡鄉村生活。”

冬日的午間,在漁井的雲海閣民宿一樓,黃海斌正獨自一人泡著白茶,“現在已經是旅游的淡季。”黃海斌說。雲海閣是黃海斌表姐夫蓋的民宿,共十四個房間。石頭的外立面、寬大的落地窗,與周邊建筑和而不同。

黃海斌是福鼎磻溪人,2023年3月接手經營民宿。“剛接手那年營業額有七十萬元左右,今年會略少一些。”和福鼎許多家庭一樣,黃海斌還有自己的白茶生意。

漁井,一個因濱海火山井而得名的漁村,村庄的沿海岸邊,遍布著赤褐色、烏黑色火山岩石,岩石形態多樣,頗具觀賞性,因地處太姥山、崳山島之間,成了眾多游客觀海聽濤的理想地。

一個不大的漁村,規劃建起了800個車位,但在4月至10月間的旅游旺季,前來漁井的車輛還是時不時沿著公路邊停成了一道風景。

赤溪的茶、漁井的旅游,沒有產業,又怎麼有鄉村的振興?

(三)

在赤溪,杜家住當了12年的黨總支書記,直到2021年10月去了鎮裡任職。

“輸血”十年、“換血”十年、“造血”十年,杜家住對赤溪的歷史隨口而出。“輸血”是因為窮、搬遷是“換血”、旅游與茶產業的發展成就了赤溪村的今天。

青石小徑、黑瓦木房的杜家堡﹔柏油村道、窗明幾亮的多層洋房﹔同一片空間裡,呈現著赤溪村的過往與今天。我走過寧德的許多村庄,極少看到能夠保護得像杜家堡如此完整的古民居。

保存完好的赤溪杜家堡古民居。吳道鍔攝

保存完好的赤溪杜家堡古民居。吳道鍔攝

幾年前的一個夜晚,在屏南前汾溪,我與中國美院副教授陳子勁聊起了鄉建、鄉愁。我特別欣賞美院團隊的鄉村建筑改造,既不是修舊如舊,也不是面目全非,而是取舍有度。

我們的鄉愁看似與一段鵝卵石小道、與一片池塘、與一棟古厝有關,但我們心心念念的不就是這背后或辛酸或快樂的成長時光麼?

我有些羨慕起杜贏,這個名叫赤溪的村庄,留住了他的過往,留住了他的夢想﹔我喜歡林文斌的聽海驛站,隨意生長的三角梅、不事雕琢的船板椅,四處寫滿著鄉村生活的自由與隨意。

我在杜家堡的卵石小路上行走,看見了鋪路者們精心挑揀、疊放著這一顆顆石頭,然后成了路﹔我在漁井村落中的巷道穿行,看到的是漁民因地取材、壘石成牆,然后成了家。

我向往的鄉村,是榮辱不驚的杜家堡,是濤聲不絕的漁井,更是來往從容、雲淡風輕的鄉親。

(作者為閩東日報社記者)

(責編:江葦杭、劉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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