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月港:東風入懷再揚帆

2020年06月10日08:16  來源:福建日報
 
原標題:漳州月港:東風入懷再揚帆

  臨江古街東端帆巷裡,房屋多是木質結構的“竹竿厝”,沿街的攤點人來人往。

  舊巷裡,村民載著小孩穿行,滿是煙火氣息。

  16世紀中期,

  一輪明月升起在亞洲東部海平面上,

  它的光芒,

  將照耀所有過往的風帆。

  ……

  這是漳州籍作家陳子銘筆下的月港。

  明朝中后期,這個漁村小港出人意料地崛起,成為彼時“海上絲綢之路”唯一合法的民間海上貿易始發港。據《漳州文化志》記載:“月港與漢唐的福州港、宋元的泉州港、清代的廈門港並稱福建歷史上的四大商港。”無數商賈滿載著香料、藥材和奇珍異寶揚帆而來,再將絲綢、瓷器、茶葉等商品遠銷世界各地。

  經歷數百年浮沉的月港,在前世今生的嬗變中,會產生怎樣的基因重組,迎來怎樣的繼往開來?

  明朝唯一合法的民間海上貿易始發港

  月港其形如月,因而得名。在龍海市海澄鎮豆巷村旁不足1公裡的江岸上,共有7座遺存的古碼頭。它們又細又長,順著九龍江入海口,由西往東排列。最窄的碼頭屬溪尾碼頭,寬度僅1.4米。集客運、貨運和渡口於一體的多功能碼頭——容川碼頭,寬度也僅有3米多。

  作為內河港口,月港港道水淺。海船出入受潮水限制,且不能靠岸,隻能靠小船接駁。據《龍海縣志》記載:“在東、西航線前,都有一段內港水程,從海澄港口起,用小舟拉行,計一潮至圭嶼,商船經此盤驗,再半潮至廈門,經南路參戍防汛處就驗畢,移駐曾家澳,候風開駕,二更至擔門,分別向東、西洋航行。”

  令人費解的是,體量不大的月港如何成為著名的對外貿易港口?“閩南山多地少,人們素以‘販海’為生。明朝中期實施‘海禁’政策,官府關閉泉州港,商人急需尋找出路。”龍海市博物館館長鄭雲說,月港地處九龍江入海處,一頭連著廈門海,一頭連著九龍江發達的水系支流。“外接海潮、內接山澗”的月港既隱蔽又便利。據《明實錄》記載:“閩人通番,皆自月港出。”

  1567年,明隆慶帝有限度放寬了“海禁”,在月港開放“洋市”,准許私人申請文引,繳納餉稅,出海至東西洋進行貿易。從此,月港成為明朝唯一合法的民間海上貿易始發港,迅速繁榮起來。“當時貿易商品有116種之多。明末,我們出口以瓷器為主。因為帆船到外海容易翻船,瓷器就在船底壓艙。”鄭雲說,東南亞以及歐洲一帶特別喜歡閩南瓷器。

  據明代萬歷年間龍溪人張燮所著的海上交通史名著《東西洋考》記載,明代從月港出發的海上航線有18條,與東南亞、南亞和東北亞等47個國家和地區有直接貿易往來的商船數至少有300多艘次。月港商人還以菲律賓群島和南洋群島的其他地方為中繼站,直接與西班牙、葡萄牙、荷蘭、英國等歐洲國家進行交易,航線與歐洲各國開辟的新航路相連接,形成當時世界唯一一條環球貿易航線。

  最初,月港隸屬於龍溪縣的小漁村,后因港口的極度繁榮,明嘉靖年間,它從龍溪縣辟出,單設為海澄縣。今天的龍海市就是由原來的龍溪縣與海澄縣合並而來。

  走向世界的閩南文化

  作為當時國際知名的商埠,月港曾有7個臨江古街,與7座碼頭平行。每個碼頭對著一座廟,廟的主題都與“平安”“發財”相關。

  最能感受古月港商業發達的,就是臨江古街東端帆巷裡的明代店鋪。帆巷現有30多家住戶,房屋多是木質結構的“竹竿厝”,首尾相連。“竹竿厝”有三落。臨街的一落是商鋪,中間是住所,最后是貨倉。商鋪的門面都是木板窗戶,一拉開,便能做生意。晚上打烊拉起,就和四周牆壁嚴絲合縫。

  80歲的黃進福老人在巷裡生活了50多年。“以前,這條街有豆餅行、米行、糖冬瓜行、藥材行等,統稱為13行的商行幾十家。家家有店鋪,戶戶做生意。”黃進福說。

  在月港的帶動下,明代當地百姓紛紛“下西洋”“下南洋”,甚至有很多人遷居海外。“小時候,祖母就指著牆上的肖像說,那是公祖。公祖身穿灰色長衫,頭戴禮帽,還拄著文明杖,既儒雅又洋氣。”海澄人李青說,“公祖”是閩南人對祖父父親的尊稱。當年,公祖為了生計,去番平討生活,以中醫為職業。“番平”是當時月港人對印度尼西亞、新加坡等地的叫法。在小孩子有限的認知裡,“番平”遙遠而神秘,“番仔餅”香脆,“番仔火”方便。

  彼時,大部分番客最后都定居於彼,也有人娶當地女子回國。李青說,公祖在番平不敢亂花錢,除日常用度外,按月寄回老家。一張張銀票漂洋過海,養家糊口,還在月港的港后街“巴塞”(印尼語:市場)蓋起了體面的騎樓。

  如今,漳州籍海外華僑華人共有80萬人,主要分布在東南亞地區。為了找尋月港的痕跡,作家陳子銘背著相機穿行東南亞。“在新加坡,我用漳州腔閩南話與當地人無障礙交流。在馬六甲,我發現當地廟宇供奉著三平祖師公,特別震撼。大帆船運載著的,不僅是緊俏的特產,還有跟著漳州人走向世界的閩南文化。” 陳子銘說。

  傳承閩南神韻 再續絲路情緣

  17世紀后,月港的海外貿易在海盜侵擾、西方殖民者東侵,以及朝代更替的戰火中日趨蕭條。最終,在清初實行“遷界禁海”政策后,月港徹底沒落,廈門成為重要的對外貿易口岸。然而,以月港為起始港的大航海貿易,仍對中國社會經濟產生巨大影響。

  “影響之一就是造船術。鄭水土就是漳州月港鄭氏造船的第六代傳人,傳承了木帆船的建造工藝。其中,‘薯莨染帆’是跨越五百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龍海市海絲文化研究會會長江智猛介紹,經過經年累月的發展,龍海一度成為閩南地區最大的涉外綜合型民營修造船基地。

  此外,從月港傳入的番薯、玉米、土豆等美洲農作物,改變了人們的飲食習慣。大量白銀涌入月港,極大刺激了國內貨幣流通。“明末以前,銀元並非主要的流通貨幣。月港興起后,‘番銀’流入閩南,逐步替代寶鈔、銅錢的地位,成為流通貨幣,並為明朝提供重要的財稅支撐。”江智猛說,銀元推動了彼時關稅制度、貨幣制度的變革。

  如今,月港被列入更新的《中國世界文化遺產預備名錄》。馬六甲知名的文化研究專家林源瑞稱,世界文化遺產馬六甲與月港淵源深厚,兩者都是同時代背景崛起的古港,一北一南、一東一西遙相呼應。西班牙西中國際交流促進會首席顧問於小平認為,晚明時期,月港人勇敢地沖破海禁政策,造成隆慶開海,讓中國社會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閉關鎖國的政策,走向了海洋經濟。

  “月港讓中國海商參與了世界貿易體系的演變。借‘一帶一路’倡議的東風,我們籌劃著建立‘月港學’,並建議以大航海時代馬尼拉大帆船貿易為主線,把月港與菲律賓馬尼拉、西班牙塞亞維亞、墨西哥阿卡普爾科等節點城市聯合捆綁,共同申報跨國世界文化遺產。”江智猛表示,現在,龍海已建成月港海絲展示館,通過史料、物件、音像、船模等全面展示月港。2017年起,龍海每年都舉辦月港文化節,以月港命名的小學、道路、橋梁也不斷強化人們的認識,還有年輕人開設了月港古瓷標本館。

  業內人士建議,應吸引民間資本共同開發博物館建設,加強對散落民間的歷史文化名人、凡人故事的挖掘、保護和傳承。在重視實體展示的同時,加強數字建設,探索體驗式互動模式,將館藏轉化為數字信息,方便公眾隨時隨地無障礙查閱、參觀和體驗月港文化。特別是,可以考慮把布袋木偶、薌劇、南音等“閩南神韻”與月港文化結合推介傳承。在此基礎上,研學游、文化游等附加業態也有望落地,帶動更多產業發展,孵化、推進其它經濟形態,形成窪地效應,為當地經濟發展帶來更多可能。

(責編:陳藍燕、吳舟)